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新釋——兼論《系辭》的宇宙論
作者:郭沂(曲阜師范年夜學孔子文明研討院研討員)
來源:《周易研討》2023年第6期
摘要:歷代學者對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的解讀都存在問題。在《系辭》原文中,這兩句話冠以“是故”,表白是對後面“乾坤其易之缊邪”一段的進一個步驟推論包養甜心網和說明。《系辭》中的“易”有《易》之書、易道和宇宙來源根基三種用法,而“缊”于、“立乎”乾坤的“易”為來源根基易存在于乾坤的情勢,可稱為次生易,亦即易道。“形”義為構成,“而”猶“其”也,“上”“下”分別指抽象、超驗的方面和具體、經驗的方面。據此,這兩句話正確的句讀方法應該是:“形,而上者謂之道;形,而下者謂之器。”年夜意是乾坤構成,其抽象、超驗的方面叫做“道”;乾坤構成,其具體、經驗的方面叫做“器”。前者指存在于乾坤的次生易,即易道;后者為乾坤的物質存在形態。因此,將“metaphysics”譯為“形而上學”是一場基于誤讀的誤會。
關鍵詞:《系辭》;易;道;形而上;形而下
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是《易傳·系辭上》的一個有名論斷,在中國哲學史甚至文明史上產生了主要影響。但是,歷代學者對這句話的解釋卻眾說紛紜,頗有爭議,至今仍令人疑竇叢生,故有廓清的需要。
一、舊說獻疑
現存對這句話較早的注釋來自唐人孔穎達的《周易正義》:
“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者,道是無體之名,形是有質之稱。凡有從無而生,形由道而立,是先道而后形,是道在形之上,形在道之下。故自形外已上者謂之道也,自形內而下者謂之器也。形雖處道器兩畔之際,形在器,不在道也。既無形質,可為器用,故云‘形而下者謂之器’也。【1】
顯然,這是根據老子哲學所作的解釋:以“道”為老子的“無女大生包養俱樂部”,故無自體;以“形”為形質,也就是老子的“有”;又因老子“全國萬物生于有,有生于無”和“道生一,平生二,二生三,三生萬物”中“生”字所流露出來的“無”與“有”以及“道”“一”“二”“三”的先后關系,推論“上”“下”為先包養網心得后之義。也就是說,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意味著“道”在形質之先,“器”在形質之后,“道”先“器”后。但問題是,在老子哲學中,“道”為宇宙來源根基,而在《系辭》哲學中,“道”并非宇宙來源根基。也就是說,《系辭》的“道”和老子的“道”風馬牛不相及,不成混為一談。這個條件錯了,其他的解釋皆南轅北轍,缺乏論矣!
稍晚于孔穎達的崔憬換了一種思緒進行解釋:
凡六合萬物,皆無形質。就形質之中,有體有效。體者,即形質也。用者,即形質上之妙用也。言有妙理之用,以扶其體,則是道也。其體比用,若器之于物。則是體為形之下,謂之為器也。假令六合圓蓋方軫,為體為器,以萬物資始資生,為用為道。動物以形軀為體為器,以靈識為用為道。植物以枝干為器為體,以素性為道為用。【2】
在這里,崔憬將“器”與“道”的關系懂得為“體”與“用”的關系,“器”為“體”,“道”為“用”。和孔穎達一樣,他亦以“形”為“形質”。和孔穎達分歧的是,他將“形而上”和“形而下”分別解釋為“形質上”和“形之下”。不過,假如“器”與“道”真的是“體”與“用”的關系,那么正如他所說,“就形質之中,有體有效”,“器”與“道”都在“形質之中”,或許說都在“形之中”。但是,這台灣包養網樣一來,“道”又若何存在于“形質上”,“器”又若何存在于“形之下”呢?顯然難以自圓。
在《朱子語類》中,朱子對這兩句話提出了本身的見解:
形是這形質,以上便為道,以下便為器,這個分別得最親切。故明道云:“惟此語截得高低最清楚。”【3】
問:“‘形而上、下’,若何以形言?”曰:“此言最的當。設若以無形無形言之,即是物與理相間斷包養合約了。所以謂‘截得清楚’者,只是高低之間,分別得一個界止清楚。器亦道,道亦器,有分別而不相離也。”(《朱子全書》第16冊,第2571頁)
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”道是事理,事事物物皆有個事理。器是形跡,事事物物亦皆有個形跡。有道須有器,有器須有道,物必有則。(《朱子全書》第16冊,第2571-2572頁)
“形而上”者指理而言,“形而下”者指事物而言。事事物物皆有其理,事物可見而其理難知,即事即物便要見得此理,只是這般看。但要真實于事物上見得這個事理,然后于己無益。為人君止于仁,為人子止于孝,必須就君臣父子上見得此理。《年夜學》之道,不曰窮理,而謂之格物,只是使人就實處窮竟。事事物物上有許多事理,窮之不成不盡也。(《朱子全書》第16冊,第2572頁)
形而上者是理,形而下者是物,這般開說,方見清楚。(《朱子全書》第16冊,第2572頁)
陰陽,氣也,形而下者也;所以一陰一陽者,理也,形而上者也。道,即理之謂也。(《朱子全書》第13冊,第98頁)
和孔穎達、崔憬一樣,朱子也把“形”懂得為“形質”;和崔憬一樣,他也認為“道”和“器”并存于事事物物中,故二者的關系是“器亦道,道亦器,有分別也不相雜也”。不過,朱子站在其理學的立場上,將“道”和“器”分別界定為“理”和“物”:“形而上者是理,形而下者是物。”尤其值得留意的是,由于陰陽為氣,是以他將陰陽也歸為“形而下者”。只要存在于陰陽中的“理”,也就是“所以一陰一陽者”,才是“形而上者”,才是“道”。別的,依然受其理學立場所限,他也不像崔憬那樣認為“器”與“道”、“理”與“物”是“體”與“用”的關系:“形而上者是理,才有感化,即是形而下者。”(《朱子全書》第16冊,第2572頁)就是說,“道”與“器”、“理”與“物”是“不相雜”的。至于崔憬所謂的“體”與“用”,都存在于“形而下”的“器”“物”之中。
朱子的解釋看似圓滿,但仍有值得斟包養站長酌之處。其最年夜的問題是,“形”既然為“形質”,它又若何可以分高低呢?為什么“形而上”是“道”、是“理”,而“形而下”是“器”、是“物”呢?這里的“上”“下”究竟是什么意思?他并沒給出令人佩服的說明。
朱子之后,王夫之和戴震對這兩句話的解釋最值得重視。王夫之在《周易外傳》中說:
全國惟器罷了矣。道者器之道,器者不成謂包養平台之道之器也。【4】
無其器則無其道,人鮮能言之,而固其誠然者也。洪荒無揖讓之道,唐、虞無吊伐之道,漢、唐無本日之道,則本日無他年之道者多矣。未有弓矢而無射道,未有車馬而無御道,未有牢醴璧幣、鐘磬管弦而無禮樂之道。則未有子而無父道,未有弟而無兄道,道之可有並且無者多矣。故無其器則無其道,誠然之言也,而人特未之察耳。(《船山全書》第一冊,第1028頁)
形而上者,非無形之謂。既無形矣,無形而后無形而上。無形之上,亙古今,通萬變,窮天窮地,窮人窮物,皆所未有者也。(《船山全書》第一冊,第1028頁)
器而后無形,形而后有上。無形無下,人所言也。無形無上,顯然易見之理,而邪說者淫曼以衍之而不知慚,則正人之所深鑒其愚而惡其妄也。(《船山全書》第一冊,第1029頁)
與孔穎達的“道”先“器”后說相反,王夫之認為“器”先“道”后,這當然是其氣一元論的哲學觀所決定的。在他看來,“器”是第一位的,有“器”才有“道”,“無其器包養app則無其道”。不僅這般,“器”也先于“形”,而有了“形”之后,才有“形而上”。但是,“器”“形”一旦包養金額產生,“道”便隨之存在此中。所以他說:“包養網車馬費器而后甜心花園無形,形而后有上。”“形而上者,非無形之謂。既無形矣,無形而后無形而上。”也就是說,到了這個階段,“道”和“器”便并存于事事物物中了。可見,在這一點上,他同崔憬、朱子的思緒是分歧的。
不難看出,王夫之對“形而上”和“形而下”的懂得,也與朱子是分歧的,前者為“道”為“理”,后者為“器”為“物”。但是,和朱子一樣,他也沒有解釋明白“道”“理”何故被稱為“形而上”,“器”“物”何故被稱為“形而下”。“上”“下”究竟何所指?
戴震之說重要見于其名著《孟子字義疏證》:
氣化之于品物,則形而高低之分也。形乃品物之謂,非氣化之謂。《易》又有之:“立天之道,曰陰與陽。”直舉陰陽,不聞辨別所以陰陽而始可當道之稱,豈圣人立言皆辭不備哉?一陰一陽,風行不已,夫是之謂道罷了……形謂已成形質,形而上猶曰形以前,形而下猶曰形以后。陰陽之未成形質,是謂形而上者也,非形而下明矣。器言乎一成而不變,道言乎體物而不成遺。不徒陰陽非形而下,如五行水火木金土,有質可見,固形而下也,器也;其五行之氣,人物咸稟受于此,則形而上者也。《易》言“一陰一陽”,《洪范》言“初一曰五行”,舉陰陽,舉五行,即賅鬼神;《中庸》言鬼神之“體物而不成遺”,即物之不離陰陽五行以成形質也。由人物逆而上之,至是止矣。《六經》、孔、孟之書不聞理氣之辨,而后儒創言之,遂以陰陽屬形而下,實掉道之名義也。【5】
和孔穎達一樣,戴震也把“上”“下”解釋為先后。和上述一切注家一樣,他也把“形”懂得為形質,把有無形質作為判斷“形而上”和“形而下”的標準。不過,站在其氣一元論的立場上,他并不認同孔穎達作為“形而上”的“道”就是無的見解。他把萬物的構成分為“氣化”和“品物”兩個階段。此中,“氣化”為陰陽風行,“品物”就是“形”,即“已成形質”。作為“形而上”的“道”,就是“形以前”,或許說“未成形質”的“氣化”的陰陽;而作為“形而下”的“器”,就是“形以后”,或許說“已成形質”的“品物”。顯然,戴震認為陰陽自己就是“形而上”,就是“道”。對此,他還援用《說卦》“立天之道曰陰與陽”之語加以論證,并批評了朱子陰陽自己為“形而下者”、為“器”,陰陽之理才是“形而上者”、才是“道”的觀點。
戴震進一個步驟指出,不僅陰陽并非“形而下”,就連“已成形質”的水火木金土五行也蘊含著“形而上”。他把五行分為兩個層面,此中“有質可見”的部門為“形而下”,也就是“器”,而看不見摸不著的“五行之氣”為“形而上”,也就是“道”。至于萬物,皆稟“五行之氣”而生,當然也包括“形而下”和“形而上”兩個部門。顯然,在這一點上,他和崔憬、朱子、王夫之以“道”和“器”并存于事事物物中的思緒是分歧的。
這樣看來,戴震試圖統合孔穎達和崔憬、朱子所持的兩個計劃。但是,戴氏或有不察,既然“形而上”“形而下”分別為“形以前”“形以后”,那么存在于五行和萬物中的“形而上”和“形而下”又若何可以分先后呢?假如承認五行和萬物中的“形而上”和“形而下”同時并存,那么就不克不及說“形而上”即“形以前”,“形而下”即“形以后”。可見戴氏已自亂其例。
沿著崔憬、朱子和戴震的思緒,清人李道平作了簡單明了的闡述:“六合之方圓,動植物之形軀枝干,為體為器,皆形而下者也。六合之資始資生,動植物之靈識素性,皆形而上者也。形而上者,無形者也包養網ppt,故謂之道。形而下者,無形者也,故謂之器。”(《周易集解纂疏》,第611-612頁)但是,為什么“無形者”就是“形而上者”、“無形者”就是“形而下者”?“上”“下”何所謂?他也沒有供給謎底。
當代《系辭》注家和研討者多對上述諸說加以取舍,唯徐復觀師長教師另辟蹊徑,提出了一種全新的見解:
《易傳》中有幾句不難發生誤解的話: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甜心花園”這里所說的“道”,指的是天道,“形”在戰國中期指的是人的身體,即指人而言,“器”是指為人所用的器物。這兩句話的意思是說在人之上者為天道,在人之下的是器物,這是以人為中間所分的高低。而人的心則在人體之中,假設依照原來的意思把話說全,便應添一句“形而中者謂之心”。所以心的文明、心的哲學,只能稱為“形而中學”,而不應講成形而上學。【6】
徐師長教師起首聲明,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兩句話“不難發生誤解”。但筆者拜讀了他的新解之后,發現其誤解尤深。“形”確實懷孕體之義,問題是在這里可否適用。普通而言,我們說某物在人體之上,那是說它在人的頭頂之上;說某物在人體之下,那意味著它在雙足之下。是以,說天在人體之上尚可懂得,但天道為抽象之物,又若何可以在人體之上呢?器物為人所造,但除了鞋底、地板等極個別者之外,年夜部門器物又若何在人體之下呢?
二、“易”的三種用法
層層迷霧之下的本相是什么呢?為了便利剖析,我們把含有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一語的高低文摘錄如下:
乾坤,其易之缊邪?乾坤成列,而易立乎此中矣。乾坤毀,則無以見易。易不成見,則乾坤或幾乎息矣。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。化而裁之謂之變,推而行之謂之通。舉而措之全國之平易近謂之事業。(《系辭上》)
從行文看,這段文字以“是故”為界可以分為兩個段落。此中,第一個段落借“乾坤,其易之蘊邪”的發問,闡述了“乾坤”和“易”之間的關系。第二個段落則討論了“形”“上”“下”“道”“器”等概念及其關系,進而有所發揮。“是故”二字表白,第二個段落是對第一個段落的進一個步驟推論和說明。換言之,兩個段落之間必定是存在親密關系的,只要兩相對照,厘清它們之間的關系,才無望揭開謎底。但是,上文所列各家皆未著眼于兩個段落之間的關系,結果只能憑主觀臆測就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自己進行詮釋。
在我看來,就第一個段落而言,“易”字最為關鍵。何為“易”?除了這段文字中的四個“易”字之外,《系辭》中還有許多作名詞用的“易”字,當今注家,包含高亨的《周易年夜傳今注》,金景芳、呂紹綱的《周易全解》,周振甫的《周易譯注》,黃壽祺、張善文的《周易譯注》,余敦康的《周易現代解讀》等等,皆以為指《易》之書,并加上書名號。但是,前人對這個問題的見解并紛歧致。以這里的四個“易”字為例,其年夜致可以分為三種情況。
同當今注家一樣,第一種情況認為這四個“易”字皆指《易》之書,如朱子曰:“《易》之一切,陰陽罷了。凡陽皆乾,凡陰皆坤,畫卦定位,則二者成列,而《易》之體立矣。乾、坤毀,謂卦畫不立。乾、坤息,謂變化不可。”(《朱子全書》第1冊,第135頁)他將“易立乎此中矣”中的“立”懂得為“《易》之體”“立”于卦畫,卦畫當然屬于《易》之書,所以他是將“易”懂得為《易》之書的。
第二種情況是以“易”為易道。如荀爽曰:“毀乾坤之體,則無以見陰陽之買賣也。”(《周易集解纂疏》,第611頁)他根據“易”的字義,將其懂得為“陰陽之買賣”。侯果亦持類似的見解:“乾坤者,動用之物也。物既動用,則不克不及無毀息矣。夫動極復靜,靜極復動。雖六合至此,不違變化包養甜心網也。”(《周易集解纂疏》,第611頁)他也從“易”的字義出發,將其懂得為“動用”。孔穎達則說:“‘乾坤其易之缊邪’者,上明盡言盡意,皆由于易道,此明易之所立,本乎乾坤。若乾坤不存,則易道無由興起,故乾坤是易道之所缊積之本源也。”(《周易正義》,第343頁)又說:“‘乾坤成列,而易立乎此中矣’者,夫易者,陰陽變化之謂。陰陽變化,立爻以效之,皆從乾坤而來。故乾生三男,坤生三女而為八卦,變而相重,而有六十四卦,三百八十四爻,本之本源,從乾坤而來。故乾坤既成各位,而易道變化樹立乎乾坤之中矣。‘乾坤毀,則無以見易’者,易既從乾坤而來,乾坤若缺毀,則易道損壞,故云‘無以見易’也。‘易不成見,則乾坤或幾乎息矣’,若易道毀壞,不成見其變化之理,則乾坤亦壞,或其近乎止息矣。幾,近也。猶若樹之枝干生乎根株,根株毀,則枝條不茂。若枝干已枯逝世,其根株雖未全逝世,僅有微生,將逝世不久。根株譬乾坤也,易譬枝干也。故云:‘易不成見,則乾坤或幾乎息矣。’”(《周易正義》,第343-344頁)在這里,他明確地指出:“夫易者,陰陽變化之謂。”可見,他依然是就“易”的字義來解釋的。在他看來,所謂“陰陽變化”就是“易道”,所以這三個“易”字皆指“易道”。
由于前人不應用書名號之類的標點符號,這就導致了第三種情況,即無法判斷注家是將“易”字懂得為《易》之書還是易道。例如虞翻曰:“缊,躲也。易麗乾躲坤,故為‘易之缊’也。”(《周易集解纂疏》,第610頁)在這里,“乾”“坤”可以懂得為乾卦和坤卦,那么“易”就是《易》之書;也可以懂得為“乾”“坤”所代表的事物,那么蘊含于乾坤之中的“易”就是易道了。
其實,《系辭下》已經對“易”的這兩種用法做了區分:“易之為書也不成遠;為道也屢遷,變動不居,周流六虛,高低無常,剛柔相易,不成為典要,唯變所適。”在這里,作者旨在強調名詞性“易”字的兩種用法。一是作為“書”的“《易》”。由于是書提醒了宇宙和人生的奧秘與聰明,為人生必備,故“不成遠”。二是作為“道”的“易”,也就是易道,其特點是“屢遷,變動不居,周流六虛,高低無常,剛柔相易,不成為典要,唯變所適”。上述第二種情況所說的“陰陽之買賣”“動用”“陰陽變化”“易道”等都是從作為“道”的“易”來立論的。
在我看來,在《系辭》中,除了“易之為書”和“易之為道”這兩種用法之外,“易”還有一種主要用法,這就是作為宇宙來源根基的“易”。
《系辭上》第十一章:“易有太極,是生兩儀,兩儀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,八卦定吉兇,吉兇生年夜業。”顯然,這段文字所討論的是宇宙論,所以學者們也都是從這個角度進行解釋的。不過,年夜部門注家都是從“太極”進手的,如虞翻曰:“太極,太一。分為六合,故‘生兩儀’也……四象,四時也。‘兩儀’謂乾坤也。”(《周易集解纂疏》,第600-601頁)王弼注:“夫有必始于無,故太極生兩儀也。太極者,無稱之稱,不成得而名,取有之所極,況之太極者也。”孔穎達正義:“太極謂六合未分之前,元氣混而為一,便是太始、太一也。故《老子》云:‘道生一。’即此太極是也。又謂混元既分,既有六合,故曰‘太極生兩儀’,即《老子》云‘平生二’也。”(《周易正義》,第340頁包養犯法嗎)
至于“易”字,有的學者懂得為“易之為書”,如王夫之曰:“是故《乾》純陽而非無陰,《乾》有太極也;《坤》純陰而非無陽,《坤》有太極也。《剝》不陽孤,《夬》不陰虛,《姤》不陰弱,《復》不陽寡,無所變而無太極也。卦成于八,往來于六十四,動于三百八十四,之于四千九十六,而皆有太極。”(《船山全書》第一卷,第1024頁)在這里,他是以各個卦爻及其變體皆有太極來論證“易有太極”的,而卦爻及其變體當然屬于《易》之書的范疇,因此他是把“易”作為《易》之書來對待的。也有學者把這個“易”字懂得為“易之為道”,如朱子曰:“一每生二,天然之理也。易者陰陽之變,太極者其理也。”(《朱子全書》第1冊,第133頁)正如上文所說,所謂“陰陽變化”就是易道,是以這里的“易者陰陽之變”,是說“易”就是易道。
但是,值得重視的是,我們在漢代的緯書中可以讀到對“易”的第三種解讀。《乾鑿度》曰:“夫無形生于無形,乾坤安從生?故曰:有太易,有太始,有太初,有太素也。太易者,未見氣也;太始者,氣之始也;太初者,形之始也;太素者,質之始也。氣形質俱而未離,故曰渾淪。渾淪者,言萬物相渾成而未相離。視之不見,聽之不聞,循之不得,故曰易也。易無形畔,易變而為一,一變而為七,七變而為九。九者,氣變之究也,乃復變而為一。一者,形變之始。清輕者上為天,濁重者下為地。”【7】這段文字除了開頭發問的一句外,可以分為兩個小段落。從“故曰”至“渾淪者,言萬物相渾成而未相離”為第一個小段落,“視之不見”以下是第二個小段落。第一個小段落把宇宙的來源分為“太易”“太始”“太初”“太素”四個階段,此中后三個階段混雜成“渾淪”。從“氣形質俱而未離”“萬物相渾成而未相離”等描寫看,“渾淪”當為《系辭上》的“太極”。從“氣之始”的“太始”,到“形之始”的“太初”,再到“質之始”的“太素”應該是“太極”構成的過程,而“氣形質俱而未離”的“渾淪”,則是“太極”的完成狀態。這樣一來,這個小段落就是在談從“太易”演變為“太極”的過程。第二個小段落的“視之不見,聽之不聞,循之不得”三語和“易無形畔”一語是對“未見其氣”的“太易”的描寫,而“故曰易也,易無形畔”中的“易”也就是“太易”,蓋由于其在一切之先,故冠以“太”字。“一”“七”“九”,鄭玄分別解釋為“太始”“太初”和“太素”【8】。準此,則“九者,氣變之究也,乃復變而為一”中的“一”即是“渾淪”,也就是“太極”。至于“一者,形變之始。清輕者上為天,濁重者下為地”,則與“太極生兩儀”若合符節。
兩比擬較,不難看出《乾鑿度》的這段文字其實是對《系辭上》“易有太極”一段的闡釋和進一個步驟發展。也就是說,它是把“易”作為宇宙來源根基的。
盡管這般,在“易”與“太極”關系的問題上,二者的見解不完整雷同。依《乾鑿度》,從“太易”到“太始”是由“未見其氣”到“氣之始”的過程,這個過程可以懂得為“太易”生“太始”。但《系辭上》“易有太極”一語中的“有”字可有二解,一是有無之有,這樣的話,“易有太極”是說“易”含有“太極”,或許說“太極”存在于“易”中。就字面意思看,“易”和“太極”之間不存在生和被生的關系,也就是說二者是同在的。下一句“是生兩儀”的“是”顯然指“太極”,由此可以推斷“太極”為“易”中具有生產才能的原因。“有”字的第二種解釋是“為”。王引之《經傳釋詞》:“有,猶‘為’也……‘為’‘有’一聲之轉,故‘為’可訓為‘有’,‘有’亦可訓為‘為’。”【9】據此,“易有太極”是說“易為太極”“易即太極”。也就是說,“易”只不過是“太極”的另一個說法。無論若何,在這兩種解釋中,“易”包養條件皆為宇宙來源根基。
其實,以“易”為宇宙來源根基,《易緯》并非孤例。漢人桓譚《新論·正經篇》曾經說:“揚雄作《玄書》,以為玄者,天也,道也。言圣賢著法作事,皆引天道以為本統,而因附續萬類、王政、人事、法式。故伏羲氏謂之易,老子謂之道,孔子謂之元,而揚雄謂之玄。”【10】這個“易”字與老子的“道”、孔子的“元”、揚雄的“玄”字并舉,當為宇宙來源根基。
這樣看來,《系辭》中的“易”字有三種用法,一是作為書的“易”,二是作為“易道”的“易”,三是作為宇宙來源根基的“易”。
那么,為什么有時候對統一個“易”字,注家有兩種甚至三種分歧的解讀呢?這是由“易”的這三種用法之間的關系決定的。《系辭下》第三章:“是故易者,象也。象也者,像也。”孔穎達正義:“‘是故易者,象也’者,但前章皆取象以制器,所以之故,易卦者,寫萬物之抽像,故云‘易者象也’。‘象也者,像也’者,謂卦為萬物象者,法像萬物,猶若乾卦之象,法像于天也。”(《周易正義》,第356頁)根據孔氏的解釋,這段文字是說,“易”是由卦象構成的,而卦象又來自“法像萬物”。鑒于卦象是對萬物之規律的歸納,故所謂“法像萬物”的實質,是“法像”萬物之道。這樣一來,在“易”由卦象構成的層面,“易”為《易》之書;在“易”來自“法像萬物”的層面,“易”為易道。不過,歸根結底,六合萬物又都來自宇宙來源根基,因此作為宇宙來源根基的“易”才是卦象、萬物的最終本源。這就是說,作為宇宙來源根基的“易”、作為易道的“易”和作為書的“《易》”,是“易”的分歧表現情勢,其實質是一以貫之的。也正因這般,統一個“易”字,有人認為指“《易》之為書”,有人認為指“易之為道”,也有人認為指宇宙來源根基。其實,在有些情況下,一個“易”字可以同時兼備這三種用法,而分歧注家的分歧解釋,則是由見仁見智、各取所需形成的。
三、“缊包養軟體”于、“立乎”乾坤的“易”
那么,“乾坤,其易之缊邪”一段中的四個“易”字究竟何所指呢?朱子以為指《易》之書,顯然是經不起斟酌的。假如是這樣的話,一本書若何可以“缊”于、sd包養“立乎”乾坤之中呢?于是朱子甜心寶貝包養網只好把這個“易”字誤解為“《易》之體”。既然此“易”可以“缊”于、“立乎”乾坤之中,所以人們普通認為此“易”為作為“道”的“易”,也就是易道。
“道”有規律、原則之義,故易道義為易的規律、原則。可見,就字面意思而言,“易”和“易道”是不克不及劃等號的。那么為什么《系辭上》把“易道”稱為“易”呢?它和作為宇宙來源根基的“易”是什么關系呢?
我以為,這個問題和前人追溯價值本源的方法有關。中國哲學的終極問題是人應當若何活在這個世界上,而人生活著當然需求價值的指引,故中國哲學實質上是一種價值哲學。但是,提出一種價值也許并不難,難的是使人們自覺地遵守這種價值,其最有用的途徑即是賦予這種價值以神圣性。
若何賦予價值以神圣性呢?哲學家們想到了人道。人道是與生俱來的,假如說價值來自人道,那么它就具有了超出的、神圣的性質。人道又來自何方呢?由于包含人在內的萬物都來自宇宙來源根基,則人道甚至由人道所呈現的價值當然也來自宇宙來源根基。也就是說,宇宙來源根基是人道和價值的最終來源根基,價值由此獲得了至高無上的神圣性。
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宇宙來源根基將其天性賦予了萬物,從而使萬物獲得了天性。在這個意義上,宇宙來源根基的天性就存在于萬物之中了。在前人看來,這意味著宇宙來源根基存在于萬物之中。這恰是老子的思緒。郭店竹簡本《老子》認為,道生出全國萬物后,它本身便存在于全國萬物之中了。“譬道之在全國也,猶小谷之與江海。”意思是說,道之存在于全國,猶如河道與江海的關系一樣。河道的水流進江海后,便存在于江海,無所不在。今本《老子》進一個步驟明確指出:“樸散則為器。”(《老子·二十八章》)“樸”是道的別名,“器”即萬物。在這里,“散”包養網dcard字與郭店《老子》“道之在全國”之“在”字完整分歧。就是說,當道生出六合萬物以后,道便“散”在六合萬物之中。今本《老子》更把道與萬物的關系比方成母子關系:“全國有始,以為全國母。既得其母,以知其子。既知其子,復守其母,沒身不殆。”(《老子·五十二章》)從行文看,“母”清楚指道,“子”清楚指全國萬物。既然道“散”在萬物,那么我們完整可以據此推知全國萬物的天性。俗語云“有其父必有其子”,萬物的天性與道的天性必定是分歧的。是以,我們無妨把簡本和今本《老子》中的“道”區分為兩個層面,一是作為六合之根、萬物之母、具有化生才能的道,我們姑名之來源根基道;二是存在于萬物,或許說為萬物所得的道,姑名之次生道。次生道就是“德”,也就是人之為人的本質、天性。
其實,這也恰是《系辭》的思緒,只是它把“易”或“太極”而非“道”作為宇宙來源根基。在這個問題上,還是朱子深諳此中的玄機:“本只是一太極,而萬物各有稟受,又自各全具一太極爾。如月在天,只一罷了;及散在江湖,則隨處而見,不成謂月已分也。”(《朱子全書》第17冊,第3167-3168頁)可見,和老子的“道”一樣,“太極”也包括兩個層面,“只是一太極”的“太極”為來源根基太極,“自各全具一太極爾”中的“太極”為次生太極。
鑒于《系辭》中“易”與“太極”的關系,我們完整可以把朱子這段表述中的“太極”替換為“易”。這樣一來,“易”其實也存在來源根基易和次生易兩個層面。“易有太極,是生兩儀”中的“易”為來源根基易,“兩儀”也就是乾坤。當“易”中具有生產效能的“太極”或作為“太極”的“易”“生兩儀”之后,“易”自己便存在于乾坤之中,即“缊”于、“立乎”乾坤之中了。因此,“乾坤,其易之缊邪”一段中的四個“易”字,其實就是次生易。“缊”于、“立乎”乾坤之中的次生易,即乾坤之規律、原則和天性,也就是乾坤之道,即易道。《系辭上》第五章又說:“一陰一陽之謂道。”乾為陽,坤為陰,是以“一陰一陽之謂道”中的“道”就是乾坤之道,也就是易道。恰是在這個意義上,《系辭》把“缊”于、“立乎”乾坤之中的易道稱為“易”。
既然“缊”于乾坤中的次生易來自來源根基易,那么包養女人乾坤一旦構成,次生易便存在于此中了,故曰“易立乎此中矣”。萬物有生即有滅。有朝一日乾坤毀滅,那么存在于此中的次生易便隨之消散,故曰“乾坤毀,則無以見易”包養感情。同樣,假如本來存在于乾坤中的次生易不克不及被見到,也就意味著乾坤幾乎熄滅,故曰“易不成見,則乾坤或包養平台幾乎息矣”。
《系辭》對“乾坤,其易之缊邪?乾坤成列,而易立乎此中矣”的另一種表達是:“六合設位,而易行乎此中矣。”這個“易”字,也是次生易,即易道。“六合”即“乾坤”。包養ptt這句話是說,存在于六合之中的次生易或易道不是靜止的,而是運行的,是隨著六合的變化而變動不居的。
《系辭》討論“易”與乾坤、六合的關系,旨在據以確認價值的本源和神圣性。值得重視的是,緊接“六合設位,而易行乎此中矣”的兩句是:“成性存存,道義之門。”孔穎達正義曰:“此明易道既在六合之中,能成萬物之性,使物生不掉其性,存其萬物之存,使物得其存成也。”(《周易正義》,第274頁)存在于乾坤、六合之中的次生易既然為易道,即乾坤、六合的規律和原則,因此也就構成了乾坤、六合之性。包含人在內的萬物皆由六合所生,在這個過程中,六合便將其性賦予人和萬物,這樣人和萬物就擁有了本身的性。
所謂“道義”,就是各種品德范疇的總和,也就是價值。但是,此性本為次生易或許說易道,即“一陰一陽之謂道”的“道”,何故成為“道義之門”呢?對此,《系辭上》第五章作了進一個步驟說明:“一陰一陽之謂道。繼之者,善也;成之者,性也。仁者見之謂之仁,知者見之謂之知,蒼生日用而不知,故正人之道鮮矣。”此段是專就人道的構成而言的。所謂“繼之者”“成之者”,討論的是六合在生人的過程中將其作為性的次生易即“一陰一陽”之“道”賦予人的情況,也是人從六合那里獲得(“繼之”)次生易即“一陰一陽”之“道”以成(“成之”)己性的情況。可見,在《系辭》看來,次生易、易道落實為人道,便呈現為善性。恰是由于這種“性”是“善”的,它才有能夠成為“道義之門”。
四、“形”“而”“上”“下”
現在讓我們把眼光轉移到“乾坤,其易之缊邪”一段的第二個段落。
起首必須指出的是,自古注家咸以為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中的“形”是形質,這是一個誤會。“是故”二字表白,此“形”字必定和第一個段落有關,而在第一個段落中,主詞為“乾坤”,因此“形”的機密只能夠隱躲在“乾坤”之中。
今查先秦古籍,“形”字能夠用來表達宇宙和六合的構成。如《文子·九守》:“六合未形,窈窈冥冥,渾而為一,肅然清澄。重濁為地,精微為天,離而為四時,分而為陰陽。精氣為人,粗氣為蟲。剛柔相成,萬物乃生。”《莊子·六合》:“泰初有無,無有無名;一之所起,有一而未形。”《楚辭·天問》:“遂古之初,誰傳道之?高低未形,何由考之?”根據文義,這些“形”字既非形質,亦非形狀,而是作為動詞的構成之“形”。
我以為,這也恰是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中的“形”字。也就是說,這兩個“形”字實指乾坤之構成,也就是“乾坤成列”的過程。在這里,“乾坤”有二義,一是陰陽二氣,二是六合。在第二種意義上,“乾坤成列”與《系辭上》第七章的“六合設位”所表達的意思是一樣的。至于“太極生兩儀”,則意味著乾坤、六合是同時相伴而生的。分別站在天和地的角度看,就是“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”(《系辭上》)。
如上所述,後人對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中的“上”“下”有兩種解釋,一是有無形質,二是前后。既然此“形”并非指形質,故有無形質之說天然不克不及成立。是不是我們只能接收先后之說呢?乾坤、六合構成之前為來源根基易和太極,并未分陰陽,而“一陰一陽之謂道”意味著在未分陰陽的狀態下并不存在道。因此把“上”釋為前后之前,則會導致“形而上者謂之道”不克不及成立。可見,前后之說亦非正詁。
既然相傳《系辭》作于孔子,代表孔子思惟,那么我們無妨考核一下《論語》中“上”“下”的用法。
《論語·憲問》載:
子曰:“莫我知也夫!”子貢曰:“何為其莫知子也?”子曰:“不怨天,不尤人,下學而上達。知我者其天乎!”
這里值得我們留意的是“下學而上達”一語。何晏注引孔安國曰:“下學人事,上知天命。”皇侃疏曰:“‘下學而上達’者,言己下學人事,上知天命,時有否泰,故用有行躲,是以不自怨自艾也。”【11】劉寶楠《論語正義》引顏師古注曰:“上達,謂通于天道而畏威。”【12】程樹德《論語集釋》引黃式三《論語后案》曰:“據孔安國《注》,下指人,上指天。下學,猶言習練世事。上達,知天命之窮也。知我其天,天諒其無道則隱之心也。”【13】此數家的表述雖各有所長,但意思年夜同小異,皇侃以下都是對孔安國之說的進一個步驟詮釋和發揮。在他們看來,“下學而上達”是孔子對本身生涯經歷和感悟的總結,“下學”為“學人事”“習練世事”,“上達”為“知天命”“通于天道”“知天命之窮”。
其實,“下學而上達”一語更有能夠反應了孔子的治學方法。子貢曾經這樣感嘆孔子的學問:“夫子之文章,可得而聞也;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成得而聞也。”(《論語·公冶長》)“文章”,指文獻典章,如《詩》《書》《禮》《樂》之類。據此,“下學”謂學習各種文獻典章。“上達”謂上通“性與天道”。故黃式三接著說:“式三謂下學,刪訂贊修之事。上達,所學通于天也。”【14】蔣伯潛也說:“‘下學而上達’者,明己為學之道。學為己而不為人,并不求人知也。‘下學’指博文約禮,所謂‘文章可得而聞’者也。‘上達’指盡性知天,所謂‘天道不成得而聞’者也。登高自大,行遠自邇,故曰‘下學而上達sd包養’。”【15】
盡管上述二人分別從生涯經歷和治學方法兩個角度對“下學而上達”作出了分歧的解釋,但對“下學”和“上達”性質的判斷卻是分歧的,他們都認為“下學”屬于具體的、現實的和經驗的層面,“上達”屬于抽象的、精深的和超驗的層面。也就是說,他們“上”“下”的懂得完整分歧。
饒有興味包養sd的是,《論語》中這種“上”“下”的用法并非孤例。《雍也》:
子曰:“中人以上,可包養網推薦以語上也;中人以下,不成以語上也。”
何為“語上”之“上”?何晏注引王肅曰:“上,謂上知之所知也。兩舉中人,以其可上可下。”【16】據此,“上”指只要上等資質的人才幹清楚的事物和事理。蔣伯潛更明確地指出:“孔子因材施教,故視其人之資質而所語分歧。子貢謂‘夫子之言性與天道,不成得而聞’,亦是是以。”【17】在他看來,“上”就是子貢所謂“不成得而聞”的“性與天道”。換言之,和“上達”之“上”一樣,此處的“上”也是抽象的、精深的、超驗的事物和事理。
我以為,《論語》中“上”“下”的這種用法,正與《系辭》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中的“上”“下”分歧。換言之,此二語中的“上”“下”,也分別指抽象的、精深的、超驗的方面和具體的、現實的、經驗的方面。
為了更明白地掌握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的確切意涵,我們還需求清楚虛詞“而”字在這里的用法。清人吳昌瑩《經詞衍釋》卷七:“而,猶‘其’也……《論語》:‘而誰以易之。’‘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?’《左傳·僖公二十四年》:‘主晉祀者,非君而誰?’《宣三年》:‘……非子而誰?’而誰,謂其誰也。”【18】在我看來,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中的兩個“而”字,正作如是解。由于“形”為“乾坤”之構成,故這兩個用作“其”的“而”字,代指“乾坤”。
結語
至此,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的本義已逐漸顯露廬山真臉孔。結合《系辭》原文的兩個段落來看,這兩句話正確的句讀方法應該是:“形,而上者謂之道;形,而下者謂之器。”這兩句話是說,乾坤構成,其抽象的、超驗的方面叫做“道”;乾坤構成,其具體的、經驗的方面叫做“器”。
這里的“道”,就是“缊”于、“立乎”乾坤之中的次生易,也就是易道。至于“器”,《系辭上》第十一章曰:“闔戶謂之坤,辟戶謂之乾,一闔一辟謂之變,往來不窮謂之通。見乃謂之象,形乃謂之器,制而用之謂之法,應用收支平易近咸用之謂之神。”荀爽曰:“謂日月星斗,光見在天而成象也。萬物生長,在地成形,可以為器用者也。”(《周易集解纂疏》,第600頁)王弼注曰:“成形曰器。”(《周易正義》,第339頁)據此,這段文字是說,乾坤的彼此感化,從其可見的角度而言叫做“象”,從其無形的角度而言叫做“器”。也就是說,所謂“器”,指的是有具體抽像者,在這里就是指乾坤的物質存在形態,即“在天成象,在地成形”中具體的、可以觀察到的天之“象”、地之“形”。
這種解釋與“形而上者謂之道,形而下者謂之器”之后包養網ppt的“化而裁之謂之變,推而行之謂之通,舉而措之全國之平易近謂之包養網車馬費事業”三語能否存在捍格呢?確切地輿解這三句話,起首需求明確“裁之”“行之”“措之”的“之”字何指。令人遺憾的是,多數注家回避了這個關鍵問題。少數給出明確謎底的注釋,年夜致有兩種觀點。一種觀點認為,這三個“之”字指陰陽變化,也就是易道。如翟玄曰:“化變剛柔而財(‘財’與‘裁’通——引注)之,故謂之變也。奉行陰陽,故謂之通也。”(《周易集解纂疏》,第612頁)孔穎達正義曰:“‘化而裁之謂之變’者,陰陽變化而相裁節之,謂之變也。是得以(盧文弨云‘以’當作‘其’——引注)理之變也。猶若陽氣之化不成久長,而裁節之以陰雨也,是得理之變也。陰陽之化,天然相裁,圣人亦法此而裁節也……因推此以可變而實施之,謂之通也。猶若亢陽之后變為陰雨,因陰雨而行之,物得開通,圣人亦當然也……謂舉此理以為變化,而錯置于全國之平易近。凡平易近得以營為事業,故云‘謂之事業’也。此乃天然以變化錯置于平易近也,圣人亦當法此錯置變化于萬平易近,使成其事業也。凡《系辭》之說,皆說易道,以為圣人德化,欲使圣人法易道以化成全國,是故易與圣人,恒相將也。以作易者,本為立教故也,非是空說易道,不關人事也。”(《周易正義》,第344頁)這種觀點的根據是,上文“形而上者謂之道”的“道”即為陰陽變化之易道。但問題是,易道本來就是陰陽變化了,何故謂“化而裁之謂之變”?難道要對陰陽變化加以“裁節”才叫“變”嗎?前人當然寫不出這種辭意欠亨的文字。再者,“形而上者謂之道”是與“形而下者謂之器”相并列的,為什么“化而裁之謂之變”等三語只談“道”而疏忽“器”呢?
或許是由于發現這種觀點難以自圓,于是高亨提出了第二種觀點:“道與器加以改制,是謂之變。道與器予以奉行,是謂之通……取道與器施之于全國之平易近,是謂之事業。”【19】就是說,三個“之”字兼指“道與器”。但是,高氏或有所不知,“道”和“器”的性質是紛歧樣的,正如上引戴震所說:“器言乎一成而不變,道言乎體物而不成遺。”說對“道”“加以改制”“予以奉行”“施之全國”,尚可說得過往;說對“器”也“加以改制”“予以奉行”“施之全國”,恐于理難通。
在我看來,這三個“之”字依然指代第一個段落中的主詞“乾坤”,而這三句話所表達的思惟,當與“易有太極,是生兩儀”一段相關,只是此處從“兩儀”講起。正如上引朱子所說:“《易》之一切,陰陽罷了。凡陽皆乾,凡陰皆坤。”即乾坤也代表陰陽。陰陽是可以彼此轉化的,陰可以轉化為陽,陽也可以轉化為陰,故“化而裁之謂之變”是說陰陽轉化并對其加以裁節叫做“變”。“推而行之謂之通”中的“推”字,指由兩儀發布四象,再由四象發布八卦,繼而由八卦發布六十四卦的過程,年夜致相當于“兩儀生四象,四象生八卦,八卦定吉兇”。故這句話是說推演乾坤(陰陽)以成四象、八卦甚至六十四卦,并加以實施,從而確定吉兇,便叫做“通”。末句“舉而措之全國之平易近謂之事業”是說推舉乾坤并將其運用于全國的國民就叫做“事業”,所表達的意思與“吉兇生年夜業”年夜致相當。
別的,從本文的剖析看,中國哲學中相當于東方哲學metaphysics的領域為竹簡本、今本《老子》中的來源根基道和《系辭》中的來源根基易。但是,來源根基道也好,來源根基易也好,都是永恒的、不生不滅的,天然也就不存在“形,而上者”和“形,而下者”的問題。再者,從古漢語語法看,像“形,而上者”和“形,而下者”這樣的句式是不克不及修飾“學”這樣的名詞的。是以,將“metaphysics”翻譯為“形而上學”,完整是一場誤會,是基于誤讀“形,而上者謂之道;形,而下者謂之器”的誤會。假如必定根據“形,而上者謂之道;形,而下者謂之器”句意來翻譯“metaphysics”,也許譯為“道學”更合適。不過,正如荀子所說:“名無固宜,約定俗成謂之宜。”時至本日,作為“metaphysics”的譯名,“形而上學”概念已經為學術界所廣泛接收,本文的結論無意也不成能禁止它的繼續風行。
參考文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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